很快,这一年便到了辞旧迎新的时刻。
但是,对于几方势力的领袖们,却是丝毫没有闲情逸志去享受大年夜的团圆年夜饭。
大年三十的晚上,朱由检同学痛苦彷徨的只带着王德化与王承恩两个心腹大伴儿来到了奉先殿给历代祖先上香祭祖,顺带着向列祖列宗哭诉一番孙儿的不幸与痛苦。
李自成的农民军在腊月底毫无疑义的攻克了西安城,俘虏了秦王一家人和陕西的各级官员。在出榜安民的告示当中明确表示,来年继续执行孙传庭在三秦各地所推行的钱粮制度,继续鼓励百姓种植棉花、奖励开荒。号召那些刁民向恩主夺回自己投献的土地。
同时,闯营人马分路齐出,向北取榆林,向南往扶风、眉县等地攻略,准备越过秦岭夺取汉中。向西,贺锦以所部人马为先锋,准备出嘉峪关往河西地区征伐当地的蒙古人,后续还有大军随行。向东,闯营悍将郝摇旗领人马在陕西延安府这个流贼的老巢隔着黄河窥视河东的临汾府吉县,随时可能渡河侵袭。
更是令人胆寒心惊的是,据陕西的忠义之士冒死密报,李自成攻占西安城之后,当即便有人劝他登基称帝,建号立国,以堂堂正正的名义去同崇祯周旋。而且,李自成这个驿卒出身的家伙丝毫没有历代开国皇帝那种谦虚谨慎的美德,哪里懂得什么三辞三劝的道理程序?当即便表示同意!
自古便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可是现在,辽东有一个清国皇帝,陕西又即将出现一个流贼皇帝,这该让朱由检同学如何去面对祖先?
这样,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李自成农民军前锋已抵三边,主力亦齐集豫陕而清军则虎视关外列阵边墙,时刻可以逾城而入!双方距明朝政治中心北京均不过数百里之遥。甚至双方自己也相距不远,榆林之北。便是接受清国册封的蒙古部落所在地!在这风云变幻的关键时刻,究竟鹿死谁手?
正月初一日庚寅这个万象更新的日子,是在遍地烽火、炮声隆隆中迎来的。这一天北京狂风骤起,浓云密布,按卜卦者的说法,这主暴兵城破也在这一天,作为明王朝发祥地及祖陵所在地的凤阳府发生地震,对于崇祯皇帝朱由检来说。这都不是好兆头。
面对着如此景象,满朝文武大员们即使是珍馐满桌也是食不下咽。崇祯在后宫之中,也是对着几位后妃和皇子皇女们强颜欢笑。看着太子和几位皇子,他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朕若是以往祭凤阳祖陵,告祭祖先的名义,令太子和几位皇子先行往南京去,当不至于被人诟病!南京有留守衙门,有大江作为天堑,又有李藩的强力支撑,当可保无恙!”
想到了此处。崇祯自忖有了可以让儿子们逃出危城的途径,自然是心情大好,神色也变得舒展了许多。与周后、田妃、袁妃等人说话语气欢快了许多。吃酒品菜也是颇有几分兴致,不时的还问问几位妃嫔,这个菜是什么,那个菜又是什么。
吃得好的几味菜肴,崇祯皇帝更是命王德化好生准备一下,装点好了送到皇嫂懿安皇后处,给皇嫂过年加菜。
“大伴,江南的情形如何?”吃过了几杯酒,崇祯看到了在一旁伺候一家人用团年饭的王德化依旧恭谨有礼的侍立在一旁。当下心头一暖,开口相询。
王德化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可是替崇祯执掌文书机要的人物,天底下的军国大事都要经过他的手才能到崇祯面前的!
“皇爷。却也有些好消息!”
大过年的,王德化自然不会将那些李自成军队攻克扶风眉县,正在翻越秦岭准备攻取汉中、四川的败兴消息告诉他。他脑袋飞快的旋转了一下,当即便面带喜色的向崇祯禀告。
“国公爷的幕府和南京守备衙门都有文书前来,业已有南粤军两万,出赣南直逼饶州、信州、抚州一带,威胁献贼侧翼。另有一旅之兵自上海西调,已经进驻了雨花台,护卫太祖爷的陵寝要地。献贼自知在江南讨不到什么便宜,似乎有掉头西窜,沿江西进,窜扰偏沅岳阳、长沙等处之势!”
崇祯听到了这儿,不由得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一般。“朕将赣南等处交给了他,他便动作如此之快,之前却是各种的推三阻四的不肯出兵北上!”但是,李守汉却也是讲信誉的人,收了节制赣南、偏沅等地之权,便是说话算数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当即便调动人马星夜兼程北上,令张献忠、老回回等人望风而逃。
这一点,比起来那些平日里要军饷要官职要封爵,到了紧要关头却是一点用处也派不上的军将们强了不知道多少,好歹李守汉知道拿了钱干活!
张献忠所部西营,在突破长江之后,兵锋势头向东直逼苏淞太杭嘉湖地区,吓得朝廷文武大臣们一日三次的催促李守汉所部兵马务必要担负起保卫这朝廷最后的赋税之区的重担来。同时,对于李守汉提出的,“流贼西营似有南窜赣南之势,与臣所管辖之福建、广东等地接壤。臣守土有责,但是不敢擅专。”这样的说法,又怎么能瞒得过朝中那些老官僚油子的一双眼睛?这分明就是趁火打劫,借着张献忠南下的势头,打起来了赣南的主意!
但是,赣南地区从王阳明当巡抚的那个时代起,就是山高林密盗匪成群的地方,再加上又是当年中原移民大举南下所必经之路,多少年来土客矛盾都是十分尖锐,动辄便是连续数年、十数年的械斗仇杀。对于这样的土地,你既然打算要,那咱们就很痛快的交给你,由得你去乱搞!只要你赶快出兵北上就是了!
于是。八大王张献忠向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战略佯动,对于他和南粤军双方都是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西营在这一带大肆攻城略地,一个个繁华富庶的城镇被攻破。往年威风凛凛的士绅们被各自家中的奴仆拖将出来在西营将士的马前嬉笑喝骂,真正的斯文扫地!威风扫地!
连续攻克了数十座城镇。西营一路的缴获和扩军,顿时让张献忠觉得腰杆子粗了许多,也是更加迫切的需要大批的武器甲胄来补充营中新兵。
于是,在赣南、粤北边境地带等候已久的隆盛行商人们,便赶着大队的骡马车辆星夜兼程北上与西营进行货物的交割。
“我们东家说贵宝号的兄弟们远来辛苦了,没有别的招待,奉上这几车治疗刀伤金创火器伤的药物,另有一万份救命包相赠。”
看到那一车车的丧门枪矛头、绝户刀。一套套整齐摞起来的蛟皮甲、椰壳甲,南蛮胸甲,不由得充任前锋的张可望和张定国眼睛都乐得快要睁不开了。有了这些甲胄,往偏沅、进四川的这一路上,仗可就好打得多了!以他们两个人的经验,他们有把握把这一路上招收的南直隶和赣南等处的新兵练成精锐。偏沅、四川等处的官兵,除了一个秦良玉之外,余下的人根本不够砍的!何况,张定国早就看着被七八匹骡子牵引着个那些庞然大物眼馋不已了,这些六磅炮、八磅炮、大佛郎机可都是攻城野战的利器啊!
“好!李大东家够义气!做人做事都是豪气得很!咱们兄弟佩服得紧!没说的。咱们兄弟奉了父王的将令前来交割,也是带足了货款的!”张可望大手一挥,身后的亲兵便从牛皮图囊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清单。上面一一罗列的各项准备用来支付这些货色的各类贵重物品的品名和数量。
“我们东家有话。贵宝号还要有大生意要做,这些物品也是要留在手中一些为好、鄙号打个八折收取货款便是了!”为首的商人言辞恳切,倒是不由得令人不信。
“那便要多谢你们李大东家了!”张可望也是得到了这样一个意外之喜,有些惶然。“大哥,不忙。贵东家如此深情厚谊,敝部上下自然是感激得很。若是贵东家有什么吩咐,不太好出面做的事,不妨说出来,敝营上下愿意代劳!”
“那。我就代我家东家拜谢西营将士了。”带队的商人笑嘻嘻的向张可望、张定国二人一一拱手拜谢。“贵部将士向西开拔的时候,不妨往贵溪走一遭。让那些神棍也见识一下这人世间的刀枪利刃,看看他们的符水道术和长枪利刃比起来哪个更好些!”
“饶州府?!”张可望不由得噗嗤一笑。本来按照他们父子和白文选、利等西营几员大将所商议的行军路线,取得了这些军资补给之后,便是要经饶州、信州往南昌溜达一圈,然后进入偏沅地面。
这一带可是赣省的富庶膏腴之地,虽然饶州府一带山多,但是越是这样的地方,各种寨子也就多,里面积聚的财货不一定比打开一座县城少。而且这样的山地,多年来与天地斗争,土客之间不停的械斗,民风自然彪悍,对于西营来说也是扩军的好地方!
如今既然李大将军看龙虎山张天师一脉的那群神棍不顺眼,打算找他们点晦气,那咱们西营为啥不送这个顺手人情呢?反正只要把张天师惊吓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不停的打卦求签,一日数遍的惊扰,最后从龙虎山老巢里逃到南昌府或是别的地方,也就是咱们西营给南粤军李大帅一个交待了。
反正都要走这一遭,如何不落得一个人情呢?张可望和张定国都是一时的人杰,这点算盘还不会打?当下慷慨激昂的拍了胸脯,既然龙虎山的张天师那群杂毛老道让李大东家看着不顺眼了,那咱们就替李大东家去教训他们一遭!免得李大人觉得同样是朝廷体制二品封典的张天师他不好收拾!
各自交割了货物、价款。原本轻骑突进的张可望与张定国麾下精兵,立刻便从毡帽棉甲的轻骑,变成了身着双层铠甲的重甲兵。不过,好在他们向来都是一人双马惯了的,倒也不会太过于消耗马力。
此时的西营,兵马却是散布在方圆近数百里之内。而张可望与张定国兄弟二人的这二千余人,更是前出数百里到了赣南。当下不敢怠慢,催动人马携带着绵延十数里的各色军资。兼程北上与张献忠的本部汇合。
很快,张献忠原本一副做足了打算要到江南一游的架势。突然变了风向。本来向东的刀锋,却是骤然向西挥去。沿途各个州县,祁门、星子、浮梁、乐平,德兴、万年等地,连一鼓而下都算不上,个别城池几乎都是闻风而溃。西营的游骑渐渐的出现在了铅山、弋阳等地,距离贵溪也是越来越近。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一贯光荣传统,江南的士绅们在得知那个杀人魔王张献忠因为被江南士林的浩然正气所撼动。不敢正眼一视江南而调头西去之后,不由得个个弹冠相庆,大肆的展开吹捧与互相吹捧活动,浑然忘记了此时的赣南同门正在替他们享受着西营无微不至的服务。
在南粤军制式火炮和那些轻便简单容易携带的大佛郎机的相助之下,赣南各地的县城也好,各州所在治所也好,那些由结寨自保的士绅组织同宗同族百姓修建的围寨也好,在炮弹面前都是那样的脆弱不堪。西营将士,便是一路兴高采烈的攻城破寨,练兵扩军。厚重的兵威缓缓的向西南方向压过来。
见隆隆的炮声和嘚嘚的铁蹄距离自己修仙练气的龙虎山越来越近。被崇祯皇帝敕封为无穷高明大帝,降魔护道天尊的这代张天师,顾不得自己房间里的那些美貌鲜活的鼎炉药具。每日里急的火上房一样,命人到贵溪县去打探军情。
但是,得到的却是一个比一个坏的消息!几次向历代祖师和神灵打卦问卜,也都是一个个的凶卦和不吉。扶乩请仙的卦象,更是得到了祖师爷的指点,暂避一时为上!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遵守祖师爷的训示便是!张天师急匆匆的收拾好符箓宝印旗幡等物,急匆匆的从贵溪县龙虎山直奔饶州府,在饶州府停留了数日之后。觉得此地也未必保险,索性便往九江去!那里毗邻大江。一旦有警情,便可以买舟东下。直奔留都南京!
九江,也算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富庶繁华所在。
“云外遥山耸翠,江边远水翻银。隐隐沙汀,飞起几行鸥鹭。悠悠别浦,撑回数只渔舟。红蓼滩头,白发公垂钩下钓。黄芦岸口,青髻童牧犊骑牛。翻翻雪浪拍长空,拂拂凉风吹水面。紫霄峰上接穹苍,琵琶亭畔临江岸。四围空阔,八面玲珑。栏杆影浸玻璃,窗外光浮玉璧。昔日乐天声价重,当年司马泪痕多。”
“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骢。”
这是水浒传里宋江宋押司眼中的九江,他作为一个江湖上人听到名字便是纳头便拜的人物自然和白居易眼里的浔阳江不同。
不过,在九江城中,张天师也没有像宋江宋押司那样跑到浔阳江头酒楼上去题字写诗,更没有白乐天那份才气和闲情逸致写什么琵琶行出来。他倒是串联了不少逃亡到九江的赣南籍贯的绅士、致仕还乡的官员,联名上题本给朝廷。
“咱们一定要弹劾他!弹劾他养贼自重!”
这群从赣南一路逃到九江,抛家舍业的人们,提起了便是一肚子火。同驻扎在九江城中的左良玉所部官兵相比,他们看着都是左良玉的兵比他们要弹劾的那个家伙手下人顺眼得多!
“他奉有朝廷旨意,水师舰队驻扎在下游安庆小孤山,扼守长江要冲。为何献贼渡江之时一炮未发,一船未动?献贼在我章水贡水之间大肆攻城掠地屠戮良民之时,他所部人马为何坐视不管?眼睁睁的看着大片土地尽数落入贼手?!”
他们要弹劾的,自然是李守汉,罪名便是他麾下水师驻守安庆小孤山大营,却是坐视张献忠在南直隶、赣南各地为非作歹,不发一刀一枪。早就视南粤军小孤山水师大营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左营将士,更是在一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不过,很奇怪的是,往日里一听到有人弹劾李守汉的消息,就像苍蝇见到了血一样,蜂拥而上群起而攻之的江南士林,却在此时变得装聋作哑了。
原因嘛,其实也很简单,这些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早就在上海商贸区买地建房出租,还有不少人更是在商贸区开设了商号。
张献忠这么在江南一折腾,更是让南直隶各个州府的有钱人纷纷逃到了已经扩大了数倍的上海商贸区。他们手中的房屋和地皮,在短短的旬月之间便翻了一倍不止!
这个张献忠哪里是什么杀人魔王啊!他分明是大伙的送财童子嘛!
许多人数着增加来的房租,笑得嘴几乎咧到了后脑勺上。
对于此事,兵部则是奉了司礼监和内阁的指示,令南粤军有司明白回奏。可是,南粤军自然是大声的叫起来了撞天屈:“咱们是奉旨驻守小孤山这处长江要冲不假,可是,当日献贼渡江之时,咱们却是远在数百里之外。如何能够出动阻击?何况,闯献二贼,勾结紧密。若是我们出动顺流而下截击献贼,闯贼却在上游顺流而下,与献贼合流。一举攻取江南,骚扰留都,这个罪名谁来负责?”
兵部对此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是将公文存档。
当然,这些事情,同样是在商贸区获得了大把利钱的王德化、王承恩等人,是绝对不会告诉崇祯同学的。
“有人弹劾一下李藩也是好的,可以令李藩诫勉一下,检点一下自己。”对于王德化的奏报,崇祯表示十分满意。
自从李守汉被他册封为梁国公之后,对于他的称呼,宫内和内阁便是一致改为李藩了。示意他已经是国家的一个藩镇、藩王了。
“李藩如今这几日在做什么?朕除了初一日见到了他的元旦朝贺表文之外,这几日便再无消息了。”
“回皇爷的话,据京城公馆的人说,李藩在年前便回到了顺化,声称要为北上的十几万人马筹措一下军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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